《大学章句》是朱熹在原为《礼记》第四十二篇的《大学》基础上再创作而成的文本。朱子以调整句序、增补段落再加注疏的方式重构了原本《大学》,使之成为儒家最有系统的一篇文章,并置于《四书章句集注》之首。不仅如此,他一生中还反反复复修改这部书,直到临终前的一天,其情形正如他自己所说,“平生精力,尽在此书”。结合《朱子语类》相关解说,不难看出,在中国智慧的长河中,朱子为此书如此呕心沥血,其深刻用心在于,为中华民族高悬了“自新新民”的理想。
“明德”
朱子将“自新新民”理想牢牢奠定于“明德”这块理论基石之上。他意识到,有必要精心铸造“明德”概念,萃取道禅思想精华,以挺立中华文化的主体性。如果说,道家是要人返归于虚静幽隐的“玄德”,禅宗是要人明见本来清净的“自性”,那么,儒家则应当旗帜鲜明地倡扬“明明德”。因而,朱子对集中而系统地阐述“明德”概念的《大学》情有独钟,并殚精竭思,对“明德”概念作了清晰的界定:“明德者,人之所得乎天,而虚灵不昧,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。”这一经典界定实质上吸纳了道家“玄德”、禅宗“自性”的前述特性,同时强调明德还具有容纳众理、足以应对万事的功用,正是人之为人的根本特性,从而凸显出儒家不离人伦日常而又极高明、尽精微的特质。
在朱子看来,明德就在每个人的本性之中,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深深地觉知并尽力保全,这就是“明明德”。《朱子语类》解说这一点时指出,明明德就是以心灵之眼洞见明德;明明德必须拿出勇猛的精神,就像一个跌入浩瀚无边的大河的人,必须奋然跃起,身体方能浮出水面一样。在解说中,朱子还特别强调《大学》“在明明德”这一句直截了当地指明了全体之妙,因而有圣人教人只在此句的说法,有为学只在此句的说法,有理会得此句《大学》全书皆可迎刃而解的说法。明明德,用来要求自己,就是“自新”的理想;用来范导别人,就是“新民”的理想。
“自新”
自新,就是一个人明见自己的明德。人人生来具有明德,但明德处于昏昧不明的状态却时或有之。在朱子看来,其缘由或者是为不良的习气禀赋所拘囚,或者是为私欲所遮蔽。因而,人要精神振作,时时觉知自己的明德,不间断地自新。自新包含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五个方面,每个方面都有各自的理想状态。格物是要穷究蕴含于事物之中的理;致知是开启人心的灵明觉知;诚意是在为善去恶上心意要真实、充分;正心是以心为身体真正的主人,细密地体察心这一主人是在还是不在,而不可由于私欲杂念丢掉了心;修身是心这一主人能够照察掌控身体,一个人能够以诚敬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生命,直道而行。这五个方面不能达至理想状态,就是明德有不明的地方。
在上述五个方面中,《大学章句》指出,格物致知是“明善之要”,诚意是“诚身之本”。在《朱子语类》中,朱子甚至指出,格物是梦觉关,诚意是善恶关。关于格物,不能格是梦,能够格是觉。他举例说,五代时,有位年龄不小而却不识字的将军,下定决心识字,就命人在每件物品上都贴上相应的名字。从此,他每天仔仔细细地看这些字,如此坚持,日积月累,终于能够识字。关于诚意,不能诚是恶,能够诚是善。他打比方说,意诚就像蒸出来的饼里外都是白面,意不诚就像蒸出来的饼外面虽白而里面却只是粗面。
在《大学章句》中,被立为自新典范的是商朝开国之君成汤。成汤为了警醒自己,在水盘上刻上“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”的格言。朱子认为,成汤的用意在于,人洗濯心灵以去除恶念,如同沐浴身体以去除污垢一样。成汤始终不间断地养成新道德、新习惯、新生活,是日新又新、刚健进取精神的代表。
“新民”
新民,就是推己及人,使人各明其明德,包括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三个方面。《朱子语类》指出,在自新之事中,从格物到修身是由浅及深,而新民之事,从齐家到平天下是从内到外;明明德与自新新民的八个方面犹如九层宝塔,这座宝塔自下而上只是一个塔心,这个塔心就是明明德。新民之事的三个方面也各有其理想状态。修身齐家有理当遵循的规范,一个人在面对自己所亲爱的人、所厌恶的人、所敬畏的人、所怜悯的人、所轻视的人时各有规范,不可有所偏颇,如父亲对子女应当慈爱,但子女品行不端,却不知道予以指明并进行教导,就是失之偏颇。齐家治国有教化的根本,这就是孝、悌、慈。齐家得法,把孝、悌、慈等家庭道德推于尊奉国君、侍奉长者、管理众人,国家自然可以得到治理。治国平天下有“絜矩之道”,就是洞悉人心共同的地方,将心比心,使人我之间各各满足自己的本愿,从而做到上下四旁均齐平正。在朱子看来,这是操作简易而影响深广的“平天下之要道”。
在《大学章句》中,被立为新民典范的是周文王姬昌。周文王能够日新其德、泽及人民,使历时数百年的旧邦周国禀守新天命、焕发新气象,是革新创新、厚德载物精神的代表。
“止于至善”
自新新民,都要止于至善。“至善”是根本的价值标准,“止”是必须实现目标而决不改变。《大学》指出:“知止而后有定,定而后能静,静而后能安,安而后能虑,虑而后能得。”朱子认为,“知止”是知晓根本的价值标准,“定”是有明确的志向,“静”是心不妄动,“安”是不论身在何方都有安稳感,“虑”是思虑周到,“得”是心得到安顿的地方。在朱子看来,这就是从知止到得止的历程。《朱子语类》提到,有一位叫林子渊的弟子请教从知止到能得的历程,朱子道出此中精蕴:“知之愈明,则行之愈笃;行之愈笃,则知之益明,二者皆不可偏废。”朱子还打比方,知止就像一个射箭的人瞄准靶心,而得止就像是射中靶心;从知止到能得,好比吃饭,只管一口一口吃,自然会饱,好比饮酒,酒力到时,一杯比一杯滋味醇厚。可见,在朱子看来,为了实现“自新新民”的理想而致力于止于至善,这既是工夫,也是境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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